罐头盒里刮出的最后一点油脂被小心地分食。金属勺子刮擦罐壁的声音尖锐得令人牙酸,但在场每个人都紧盯着那点灰白色的凝固物,仿佛那是圣餐。
陈婉儿将父亲笔记本上的能量频谱图导入数据棒。两套曲线在屏幕上缓慢重叠——一套来自日志中染血的最后一页,一套是她这一路上艰难采集的Θ背景辐射。线条起初杂乱,但随着滤波算法的运行,某种模式开始浮现。
“看这里。”她的手指划过屏幕上一段周期性波峰,“父亲记录的‘回声’信号……和我现在捕捉到的能量脉动,频率完全一致。只是他的读数强度高了三个数量级。”
李明凑近,臂伤的疼痛让他眉头紧锁:“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离源头更近。”陈婉儿调出定位映射,“如果假设信号源是固定的,根据衰减曲线反推……”屏幕上的冰原地图出现一个闪烁的红点,距离他们当前位置约七十公里,深入冰盖腹地。
“七十公里。”老马哑声重复,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截烟蒂,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下嗅着,“按现在的速度,要走四天。食物不够。”
“信号有周期性。”陈婉儿放大时间轴,“每二十三小时出现一次强脉冲,持续时间约十五分钟。下次窗口……”她看了眼数据棒上的计时,“在九小时后。如果我们能靠近到一定范围,也许能捕捉到更多信息——甚至可能是父亲说的‘印记’通讯。”
林月怀中的小磊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少年脸色青紫,即使在Θ能量场的维持下,体温仍在缓慢流失。她抬头看向陈婉儿,眼中是无声的恳求。
必须前进。但不能是盲目前进。
陈婉儿起身,走到巡弋车残骸旁。冰晶覆盖的天线在惨白的天光下反射着冷光。她将手掌贴上去,闭上眼睛。
能量感知如蛛网般散开。
残骸深处,几乎熄灭的能量回路;雪层之下,冻土中微弱的地热辐射;更远处,北方冰盖传来的、近乎于“呼吸”般的缓慢脉动——那是大陆尺度的能量潮汐,庞大到令人绝望。
但在那庞杂的背景中,有一点不同。
她猛地睁开眼,指向东北方向:“那边。有金属反应。不是这辆车的残骸部件,是别的什么东西。”
二狗和铁头交换了眼神,从背包里翻出简易探杆——两根用断裂天线管绑成的金属杆。他们开始在陈婉儿指示的区域戳探雪层。
杆尖第三次下探时,碰到了硬物。
扒开积雪,露出一块锈蚀的金属板。边缘规整,明显是人造物。继续清理,更多轮廓浮现:一个倾倒的三角支架,半埋的仪器箱,散落的电缆。
“观测站?”李明单膝跪地,拂去仪器面板上的冰霜。玻璃表盘下,指针永远停在某个刻度。表盘边缘有一行小字:“第7冰盖观测点·磁异常监测”。
“前哨7号之前的站点。”陈婉儿迅速翻阅父亲日志,“他在第五十三天的记录提到过——发现了未标注的废弃设施。应该就是这里。”
铁头撬开仪器箱。里面没有食物,但有一捆用油纸包裹的备用电池,几卷记录纸,还有一个密封的铝盒。铝盒里是三支医用肾上腺素和一支广谱抗生素注射剂。
林月几乎是扑过去的。她检查了药品的有效期——刚刚过期三个月,但在这种境地下,这已是神迹。
“给小磊用一支肾上腺素,抗生素留着预防感染。”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转向陈婉儿,“这能争取时间。”
“不只这个。”陈婉儿拿起一卷记录纸。最上面的几张有手写标注,笔迹与父亲日志后期类似,但更仓促:
【磁偏角持续异常,模型无法拟合。】
【地下回波检测到空腔结构,深度约1200米,非自然形成。】
【“守望者”活动轨迹?需确认——】
最后一行被匆匆划掉,但仍可辨认。
“空腔结构。”陈婉儿抬头看向北方,“地下建筑?还是天然洞穴?”
“在冰盖下一千两百米?”老马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沙哑的疲惫,“就算有,怎么下去?用勺子挖?”
“父亲提到了‘共鸣点’。”陈婉儿重新调出能量频谱图,将观测站的位置标注上去,“如果多个‘回声’信号源的位置能构成某种阵列……也许能找到入口。”
她在数据棒上快速建模。父亲日志中标记了三个坐标,加上这个观测站,以及她自己探测到的几个微弱脉动点。当这些点被连接起来时,一个模糊的六边形图案开始浮现。
图案的中心,就在红点附近——那个七十公里外的信号源。
“这不是随机分布。”她低声说,“这是一个引导系统。”
铜钱忽然发出低沉的呜咽。瘸腿的狗挣扎着站起来,面向北方,颈毛竖起。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不是风。是某种更深层的震颤,从脚下传来,透过冰雪,透过冻土,透过骨骼,一直传到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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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棒屏幕上的能量读数开始飙升。
“脉冲提前了。”陈婉儿盯着曲线,“而且强度在增加。不是二十三小时周期……这个脉动在加速。”
震颤持续了约三十秒,然后逐渐平息。但空气中似乎留下了某种余韵,一种低频的嗡鸣,在耳膜深处徘徊不去。
老马站起身,望向北方。他脸上的皱纹在铅灰天光下深如刀刻。“你父亲,”他忽然说,“在日志最后……他提到‘最后一次尝试’。你猜他尝试的是什么?”
陈婉儿沉默片刻:“进入那个空腔。找到‘静滞神殿’。”
“他失败了。”
“但他留下了线索。”
“线索指向的可能是他失败的原因。”老马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孩子,你追寻你父亲,这没错。但你要想清楚——我们找到的可能是他的发现,也可能是他的坟墓。”
风卷起雪尘,扫过废弃的观测站。金属支架发出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吱呀声。
“我知道。”陈婉儿将数据棒和笔记本收好,背起背包,“但如果我们不往前走,所有人都会死在这片冰原上。父亲的线索至少给了我们一个方向——一个可能通往答案,而不只是通往死亡的方向。”
她看向队伍。李明在帮林月准备肾上腺素注射;二狗和铁头在整理所剩无几的装备;铜钱依旧望着北方,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咕噜声;小磊躺在林月怀中,呼吸微弱但平稳。
九小时。到下一个脉冲窗口。
“我们要在脉冲发生时尽可能靠近信号源。”陈婉儿说,“在那十五分钟内,能量场会扰动现实边界,可能会出现……异常现象。父亲日志里提到过‘镜像折射’和‘时空褶皱’。”
“说人话。”铁头嘟囔。
“意思是,”李明接过话头,臂伤让他脸色苍白,但声音稳定,“我们可能会看到不该存在的东西。或者……路径会改变。”
陈婉儿点头:“但这也是机会。在正常状态下,有些入口是不可见的。只有在能量峰值时才会短暂开启。”
老马最后嗅了嗅那截烟蒂,然后小心地放回内袋。“那就走吧。”他说,“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等死。”
队伍再次出发。
这次他们沿着陈婉儿划出的六边形阵列的一条边行进。这条路线并不直接指向红点,而是迂回地连接着几个次级信号源。但根据模型,这是能量流动的“通路”,行进阻力会小一些——理论上是这样。
起初的几个小时似乎验证了这一点。雪层变得坚实,风似乎也绕开了这条隐形的通道。他们甚至在一处冰丘背风面发现了一丛地衣,虽然不能食用,但那点微弱的绿色在纯白世界里已是奇迹。
但冰原的仁慈总是短暂。
第四个小时,地势开始下降。他们进入了一片碗状洼地,边缘是陡峭的冰崖。这里的积雪更深,每一步都陷到大腿。小磊虽然注射了肾上腺素,情况稍有好转,但仍需要轮流背负。
第五个小时,天黑了。
不是夜晚降临——时间才到下午,但北方冰盖特有的“白夜”现象出现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光线被彻底吞噬。数据棒的冷光只能照亮前方几步,世界缩小成一个晃动的光斑。
陈婉儿引导着Θ能量,在队伍周围维持一个微弱的光晕。这能提供少许照明,也能稍微提升温度,但对精神的消耗是持续的。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缓慢燃烧的蜡烛,蜡油滴落,烛芯缩短。
第七个小时,他们到达了第一个次级信号源所在的位置。
什么都没有。
至少肉眼看来什么都没有。平坦的雪原,连个凸起都没有。但数据棒上的读数在进入这个区域时急剧变化——背景辐射下降了百分之九十,仿佛这个点是一个“空洞”,一个能量真空。
“就是这里。”陈婉儿跪在雪地上,摘下厚手套,将手掌贴向雪面。
冰冷刺骨。但在那冰冷之下,有什么东西在“脉动”。
不是机械的震动,也不是能量的波动。更像是一种……节奏。缓慢,沉重,如同沉睡巨人的心跳。
“下面有东西。”她低声说,“很大。”
铁头用探杆向下戳。三米长的杆子完全没入,没有触底。他换了几个方向,结果都一样——这片区域的雪层深得异常。
“空洞可能就在正下方。”李明观察着雪面,“如果能量脉冲导致结构不稳定,雪层可能坍塌。”
话音刚落,第二次震颤传来。
比上一次更强烈。
雪面开始起伏,如同呼吸的胸膛。远处冰崖传来隆隆的崩塌声。陈婉儿数据棒上的能量曲线飙出屏幕顶端。
“趴下!”她大喊。
所有人扑倒在雪地上。铜钱发出尖锐的吠叫。
震颤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其间,雪面裂开数道黑色缝隙,深不见底。能量场扭曲带来的幻象开始闪现——冰崖上浮现出城市楼宇的轮廓,雪地上掠过巨大生物的阴影,风中传来人群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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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切平息。
裂隙缓缓合拢,仿佛从未存在。幻象消散。
但有些东西留下了。
在原本空无一物的雪原中心,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
它像是突然从雪中“生长”出来的,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雕刻或文字。高度约两米,宽半米,边缘规整得令人不安。
陈婉儿走近石碑。在数据棒的冷光下,碑面映出她自己的脸——冻伤,疲惫,眼睛却亮得吓人。
她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碑面的瞬间,信息流如洪水般涌入。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是纯粹的概念,直接烙印在意识里:
方位校正。路径确认。第三闸门已通过。剩余距离:四十二公里。下次同步窗口:四小时十七分。警告:守望者活动频率上升。建议隐匿行进。
信息流戛然而止。
石碑表面泛起涟漪,她的倒影扭曲、消散。碑体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正在融化的冰,几秒钟内彻底消失,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规整的长方形凹陷。
陈婉儿踉跄后退,被李明扶住。
“你看到了什么?”林月问。
陈婉儿喘息着,试图组织语言:“是……导航信标。父亲建立的,或者说激活的。我们在正确的路径上。但……”她看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守望者’活动频率上升。不管那是什么,它们知道我们来了。”
老马啐了一口,唾沫在雪面上瞬间冻结。“四十二公里。四小时。”他算了算,“不可能。除非……”
“除非路径会缩短。”陈婉儿接口,“信标说‘第三闸门已通过’。这意味着我们已经通过了某种……检测。接下来的路可能会不一样。”
她没说出口的是:检测的标准是什么?他们是怎么通过的?父亲当年通过了吗?
队伍短暂休整,分食了最后半盒罐头。能量棒还剩两根,水壶里的水必须含在嘴里温热才能下咽。每个人的体力都逼近极限,但石碑带来的信息像一针强效兴奋剂——目标不再遥不可及,它就在四十二公里外,四小时后。
继续出发。
这一次,变化立刻显现。
雪层变硬,几乎可以行走而不下陷。风似乎刻意绕开他们行进的方向。天空中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极光般的绿色光带垂落,照亮前路——那不是自然极光,光带呈现出精确的几何分形,显然是人为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