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队沿着冰封的河道前行，这条旧时代的干涸河床形成了一条天然的通道，两侧是高耸的冰崖，能稍微遮挡北方吹来的寒风。五百人的队伍在雪地上拉成断续的黑线，像一条受伤的蛇在白色荒漠上缓慢爬行。

陈清河走在队伍中段，包裹着厚围巾的喉咙还在隐隐作痛。林月给他的自制药膏缓解了部分炎症，但声带损伤需要静养和更专业的治疗——这在迁徙途中是奢侈品。他现在说话必须压低声音，像砂纸摩擦。

老马走在队伍最前方，与铁砧的侦察兵并肩。他的存在让许多人不安：那超过两米的身高，皮肤下若隐若现的纹路，尤其是那双完全黑色的眼睛。但侦察兵们很快发现，老马对地形和危险有种近乎预知的敏锐。他能提前指出冰层脆弱处，能察觉隐藏在雪下的裂隙，甚至有一次，他抬手示意队伍停止，三分钟后，上游的冰崖发生了一次小规模崩塌，正好落在他们原本要经过的路线上。

“你是怎么知道的？”侦察队队长——一个叫雷刚的中年男人——在休息时问老马。

老马看着自己的手掌，纹路在皮肤下微微发光：“碎片与环境的共鸣。冰、岩石、地下的水流，都有独特的振动频率。我能……听到它们的变化。”

“像地震仪？”

“更精确。是全频段的感知。”

雷刚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追问。在末日后的世界，奇怪的事太多了。只要老马能帮队伍活下来，其他都不重要。

队伍在第三天抵达了第一个预定补给点：一个旧时代的护林站。木屋大部分已腐朽，但地窖里储存着一些罐头和燃料——这是铁砧多年来设置的应急物资点之一。数量不多，但足以让每人分到半盒罐头和一杯热水。

分发食物时，陈清河注意到队伍里的紧张气氛。技术人员、医疗人员及其家属占据了相对优先的位置，而一些普通劳工和后来加入的外来者只能分到更少的份额。虽然陆振山强调“平等分配”，但在实际操作中，价值评估无处不在。

周涛的妻子——一个叫小雅的年轻孕妇——在喝热水时突然捂住腹部，脸色苍白。林月立刻过去检查。

“宫缩提前了。”林月低声对陈清河说，“她才七个月。在这种环境下早产，母婴都有生命危险。”

“需要什么？”

“温暖的环境，干净的水，基本的医疗设备，还有……运气。”林月看着简陋的护林站，“这里什么都没有。”

陈清河找到陆振山。指挥官正在研究地图，眉头紧锁。

“我们需要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至少让孕妇能安全分娩。”陈清河说。

陆振山指了指地图：“最近的备用据点是‘前哨13号’，旧时代的山区气象站。按现在速度，还要走四天。而且根据记录，那里可能已经被其他幸存者占据，或者……更糟。”

“更糟是什么意思？”

“异常能量读数。那个区域在灾变后一直不稳定，有报告称出现过‘时间循环’现象——探险队进入后，有人出来时发现自己年轻了十岁，有人老了几十岁，还有人……根本没出来。”

陈清河想起父亲日志里提到的时空异常，想起神殿周围那些扭曲的物理法则。如果“前哨13号”也受到现实裂缝的影响，那确实比人类敌人更危险。

“但孕妇等不了四天。”他说。

陆振山沉默片刻，然后召来雷刚和老马。

“有没有更近的、相对安全的地点？不需要完整的设施，只要能遮风挡雪，有干净水源。”

老马闭上眼睛，手掌按在雪地上。他身上的纹路亮起微光，像树的根系在雪下延伸。几分钟后，他睁开眼：

“东北方向，大约八公里，有一个地下温泉。天然洞穴，温度恒定，水是干净的。但……”

“但什么？”

“那里有东西。不是人类。能量特征……熟悉又陌生。”

“先驱者遗迹？”陈清河问。

“类似，但更……原始。像是更早期的建造，或者退化后的残余。”

陆振山权衡风险。八公里，以队伍现在的体力，需要走大半天。但孕妇可能撑不到四天后。而且如果那里有先驱者遗迹，也可能找到有用的资源。

“派一支小队先去探查。”他决定，“陈先生，你带医疗人员、老马、还有十个侦察兵。如果安全，我们整体转向。如果不安全，至少获取一些医疗物资。”

陈清河点头。他叫上林月，小磊坚持要跟着，陈清河犹豫后同意了——让少年留在主队伍未必更安全。老马自然同行，雷刚挑选了十名最精锐的侦察兵。

小队在午饭后出发。八公里在平地上不算远，但在冰原上，在积雪中跋涉，每一步都消耗巨大体力。老马走在最前，他的步伐轻盈得几乎不留脚印，与身后深陷雪中的人类形成鲜明对比。

走了约三公里后，地形开始变化。平坦的雪原被起伏的冰丘取代，冰丘间有蒸腾的白雾——地热活动的迹象。空气变暖，风中的寒意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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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了。” 老马停下，“前面的冰层很薄，下面是空的。跟我走，踩我的脚印。”

他选择的路径迂回曲折，有时甚至要绕远路，但安全。陈清河注意到，有些区域的雪看起来平整坚实，但老马会刻意避开。有一次，一个侦察兵想走捷径，被老马厉声喝止：

“别动！那里是伪装的冰桥，下面有五十米深的裂隙！”

士兵收住脚，用冰镐戳了戳前方的雪。雪层塌陷，露出黑洞洞的深渊，冷风从下面涌上来，带着腐殖质的气味。

“该死。”士兵脸色发白，“你怎么知道的？”

“振动。空腔和实心冰层的回声不同。” 老马简单解释，继续带路。

又走了两小时，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那不是一个洞穴，而是一个裂谷。大地在这里裂开一道宽约百米、深不见底的缝隙，裂缝边缘覆盖着冰雪，但深处有蒸汽涌出，带着硫磺味。在裂缝一侧的岩壁上，有一个明显的洞口，洞口边缘有规则的开凿痕迹——不是自然形成。

“就是那里。”陈清河说。

但要到达洞口，必须沿着裂缝边缘的狭窄冰脊行走。冰脊宽不到半米，一侧是陡峭的冰坡，另一侧是深渊。

老马第一个上去。他在冰脊上行走如履平地，甚至不需要看脚下。回头对其他人说：“一个一个来，保持距离。重心压低，不要往下看。”

陈清河第二个。他小心翼翼地将冰镐扎进冰面，缓慢移动。冰脊在脚下微微颤抖，碎冰屑簌簌落下，消失在深渊的黑暗中。他能听到下面传来隐约的水流声——地下河，或者温泉。

短短五十米的距离，感觉像走了五公里。到达洞口时，他浑身冷汗。

林月和小磊在侦察兵的帮助下也安全通过。最后两个士兵在中间时，冰脊突然开裂！

“快跑！”雷刚大喊。

士兵们拼命向前冲。冰脊在他们身后崩塌，大块冰体坠落深渊。第二个士兵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下滑去——

一道银影闪过。老马在冰脊完全崩塌前跃到裂缝另一侧，抓住那个士兵的手臂，然后像没有重量般跳回洞口边缘。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获救的士兵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看着老马的眼神里混合着恐惧和感激。

“休息五分钟，然后进去。” 老马说，转身面向洞口。

洞口内部是向下延伸的斜坡，岩壁光滑，有人工修整的痕迹。斜坡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高度超过二十米，中央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温泉池，池水清澈，泛着淡淡的蓝色荧光。洞穴顶部的钟乳石滴着水，在地面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温泉，而是洞穴四周的岩壁。

岩壁上刻满了浮雕和符号。不是先驱者那种精确的几何图案，而是更粗糙、更富表现力的艺术：奔跑的野兽，舞蹈的人形，星辰与山脉，还有……巨大的、像眼睛又像太阳的图案。

“这不是先驱者的风格。”陈清河走近观察，“更……原始。像是某个早期人类文明，或者……”

“或者是先驱者更早的形态。” 老马伸手触摸岩壁，“这些符号的能量残留很古老，但频率与碎片有微弱的相似性。”

林月已经开始检查温泉水质。她用简易试剂测试：“温度42度，酸碱度中性，矿物质含量丰富但没有有害物质。可以饮用，也可以用于医疗。”

小磊在洞穴里转了一圈，在角落发现了一些东西：“陈叔，你看！”

那是一堆工具：石质的锤子、骨质的锥子、用兽皮包裹的木柄，还有几个陶罐。工具旁有一具骸骨，盘腿而坐，骨头已经半化石化了。骸骨手中捧着一块石板，石板上刻着更多符号。

陈清河小心地拿起石板。符号他看不懂，但图案能理解：一群小人围着一个发光的物体跪拜；发光的物体飞向天空；天空裂开，掉下火雨；然后是小人们在洞穴里生活，刻画岩壁。

“像是……某种创世神话？”林月凑过来看。

“也可能是历史记录。” 老马闭上眼睛，手掌悬在石板上方，“让我试试……”

他身上的纹路亮起，与石板产生微弱的共鸣。石板表面的符号开始发光，投射到洞穴空中，形成立体的全息影像——粗糙，不稳定，但能看清。

影像显示的是同一个洞穴，但更早的时候。一群穿着兽皮的人类围在温泉边，举行某种仪式。然后天空中出现一个发光的物体——正是先驱者那种多面体结构，但更小，表面有损伤。物体坠落在洞穴外，人类们惊恐又好奇地靠近。

接下来的影像快速闪动：人类学习使用物体中的技术，学会了更精细的工具制作，学会了在岩壁上记录。物体教导他们知识，但总是避开关于自身的来历。最后，物体离开了，飞向北方，留下这群人类和洞穴。

影像结束。石板的光芒熄灭。

“所以先驱者很早以前就来过地球？”小磊惊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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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来过。可能是坠毁，或者……被放逐。” 老马沉思，“这个物体应该是先驱者的某种探测单位，但因为某种原因被困在这里。它教导早期人类，然后离开，可能是去寻找同类，或者完成使命。”

陈清河想起神殿，想起婉儿。如果先驱者在那么早的时期就与人类接触，那“钥匙”需要人类意识频率的设定，可能不是偶然。也许先驱者观察人类，研究人类意识的独特性，才设定了那样的锁。

雷刚打断了思考：“这些以后再说。先确定这里是否安全，是否可以接应大部队。”

侦察兵们开始系统性地检查洞穴。他们在洞穴深处发现了更多生活痕迹：储存的干肉和坚果（已经彻底腐朽），简单的铺位，甚至有一个用石头围起来的火塘。显然，这里曾经是一个长期居住点。

但也有一些令人不安的发现：在洞穴最深处，一个侦察兵发现了一堆骸骨——不是一具，是几十具，堆在一起，骨骼上有利器造成的伤痕。

“战斗痕迹。”雷刚检查后说，“而且时间不长，最多几十年。不是原始人，是用金属武器的人类。”

“可能是其他幸存者团体争夺这个地点。”陈清河说。

突然，洞穴震动了一下。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更深处。温泉池的水面泛起涟漪，岩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下面有东西。” 老马转向洞穴底部的一面岩壁，“这后面是空的。”

他走到岩壁前，手掌按上去。纹路的光芒增强，岩壁表面浮现出隐藏的符号——与石板上的类似，但更复杂。符号流动、重组，然后岩壁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通道。

通道内部是人工修造的阶梯，材质是某种黑色的、非金属非石材的物质，表面光滑，边缘规整。阶梯盘旋向下，深不见底，有微弱的蓝光从深处透出。

“下去吗？”雷刚问。

陈清河犹豫。他们的任务是寻找安全地点，不是探索未知遗迹。但下面的东西可能与先驱者有关，可能与碎片、与婉儿、与整个世界的修复有关。

“我和老马下去看看。”他最终决定，“其他人留在上面，保持警戒。如果我们一小时后没回来，或者下面有危险信号，立刻封住这个入口，返回大部队报告。”

“我跟你去。”小磊说。

“不行。”陈清河严厉地拒绝，“上面需要人手，而且……”他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语气软下来，“而且如果我出事，你需要带消息给你月姐和李明叔。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