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城市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只剩下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带来一阵短暂的、模糊的声浪,随即又归于沉寂。小雨的房间笼罩在一片温柔的黑暗中,只有书桌角落的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微弱而安宁的光晕。
牛奶杯已经洗净放回厨房,母亲林静道过晚安后轻轻的关门声,也早已融入了夜晚的静谧。小雨躺在柔软的床上,却没有立刻入睡。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被夜灯光线投射出的、模糊而柔和的光影,思绪如同窗外稀疏的星光,明明灭灭,飘向很远的地方。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柴郡猫留下的那个微小沙漏,仿佛拥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当最后一粒金色的沙悄然滑落,不仅仅是完成了一次简单的物理计时,更像是在她的心湖深处,为一段光怪陆离、惊心动魄的冒险,画上了一个清晰而温柔的休止符。
她开始任由自己的思绪,像翻阅一本厚重而珍贵的相册,一页页地回顾。
从最初那个百无聊赖的午后,河边燥热的空气,姐姐手中那本念诵着枯燥故事的书籍……然后,是那只穿着背心、揣着怀表、不停念叨着“要迟到了”的白兔。那个决定性的瞬间——追逐,以及随之而来的、深不见底的坠落。兔子洞。那是她与“正常”世界告别的起点,也是通往一切不可思议的开端。
身体变大变小的魔药与蛋糕,在狭小白兔家中挣扎的窒息感……眼泪汇成的咸水池塘,还有那些湿漉漉、奇形怪状的落难伙伴们……抽着水烟斗、言语玄奥又带着几分傲慢的蓝色毛毛虫,它身下那朵能精确控制形体大小的神奇蘑菇……疯帽匠那场永无止境、逻辑崩坏却又莫名欢乐的下午茶会,永远停留在六点的时钟,还有那永远睡不醒的睡鼠……脾气暴躁如雷雨的公爵夫人,她怀中那个最终变成小猪、哼唧着跑掉的婴儿……以及,那只神出鬼没、笑容能独立存在、言语充满谜题与智慧的柴郡猫。它是向导,是旁观者,也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伙伴。
思绪最终停留在了那场荒诞而危险的审判。红心王后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庞,声嘶力竭的“砍掉他的头!”的咆哮,纸牌士兵冰冷僵硬的包围……还有爱丽丝,那个和她一样迷失在仙境中的金发女孩,在法庭上挺身而出、勇敢反驳不公的瘦小身影。那一刻的紧张与恐惧,此刻回想起来,心脏仍会微微加速跳动。
这些记忆,曾经如同刚刚褪色的油画,色彩浓烈得几乎要灼伤她的意识,带着一种随时可能将她再次拖入其中的危险引力。但现在,不一样了。沙漏的力量,像一位技艺高超的修复师,为这些画面覆上了一层柔和的、带有距离感的薄纱。它们依然鲜明,依然独特,甚至那些惊恐、困惑、愤怒的情绪也依然可辨,但它们不再具有拉扯现实的力量。它们被妥帖地安放在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分类标签是“已完成的冒险——爱丽丝梦游仙境”。这是一笔珍贵的、独属于她的财富,一段塑造了她部分性格与认知的非凡经历,但不再是她需要时刻警惕、与之搏斗的梦魇。
她甚至能带着一丝平静的审视,去思考那片来自红心王后花园的、颜色刺目的红玫瑰花瓣。它依旧是一个谜,一个连接两个世界的、小小的物理证据。但它不再让她感到不安。或许,就像柴郡猫那飘忽不定的笑容一样,这只是那个疯狂世界留给她的一个纪念品,一个证明一切并非全然虚幻的信物。她将它和那个已经静止的沙漏一起,小心地收藏在了那个旧词典里,如同收藏起一枚来自异次元的书签。
仙境的篇章,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