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氏握着杯子的手一颤,温水漾出几滴。
席初初的目光扫过她惊惧的脸,又落在完颜青低垂的头顶。
笑了笑,继续道:“只要这世上还有赫连王后,还有那位需要你儿血脉续命的太子,只要金国王庭那个最高位置上的人,仍视你们为威胁……”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你们母子,就永远会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永无宁日。”
显然她的话正中这对母子的心。
”今日躲过铜城的追捕,明日或许就是别处的暗杀。今年侥幸逃脱,明年、后年呢?你们能躲一辈子吗?青公子……又能一直扮作舞姬,或者隐姓埋名,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她的话语每一字一句都凿在耶律氏最不愿面对的软肋上,也敲打在完颜青紧绷的心弦上。
少年跪坐的身影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指悄然蜷缩。
耶律氏的嘴唇哆嗦着。
她知道这位“严先生”说的是事实,残酷却无比真实的事实。
十几年了,她带着儿子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每一次风声鹤唳都让她心惊胆战,儿子的每一次外出都让她提心吊胆。
这种日子,她的确过够了,也真的是快要熬不下去了。
“恩公……”她哽咽着:“我们……我们还能怎么办?我与青儿,我们……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席初初微微倾身,烛火在她易容后显得平凡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却让她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明亮。
她看着耶律氏,清晰而缓慢地问道:“那么,夫人,青公子,你们想不想……彻底摆脱这种日子?”
耶律氏和完颜青同时愕然抬头,看向她。
“不是躲藏,不是隐姓埋名,不是如以往一样苟且偷生。”
席初初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而是堂堂正正地,返回故土,安稳度日。让赫连王后,再也无法威胁你们,让那位太子,再也无法觊觎青公子的血,甚至……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返回……故土?”耶律氏喃喃重复,眼中先是迸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畏难与怀疑覆盖。
“不……不可能……赫连王后不会放过我们,金国王庭不会接纳我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如果,回去的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逃亡妃嫔和王子呢?”席初初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分量。
“如果,回去的时候,你们手中握有足以让赫连王后忌惮、甚至让金王不得不重新考量的东西呢?如果,回去的路,并非通向赫连氏掌控的囚笼,而是……通往另一种可能呢?”
她的话如同在黑暗中投入了一颗火星,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耶律氏心中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也让完颜青一直低垂的眼眸,倏然抬起。
他也是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惊疑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动,看向了这位神秘的“严先生”。
返回故土?安稳度日?这几乎是他们母子十几年来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恩公……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耶律氏的声音因激动和不敢置信而颤抖。
“我说的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席初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夜色中飘落的雪花:“但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需要冒险,需要决心,更需要……你们自己的选择。”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母子二人:“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庇护,提供助力,甚至提供一个可能的方向。但最终,走不走这条路,敢不敢去搏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取决于你们自己。”
“是继续像现在这样,在恐惧中苟延残喘,等待不知何时落下的屠刀。还是抓住机会,拼死一搏,去争取一个彻底的自由和安宁?”
她将选择权,郑重地交还给了这对被命运残酷对待的母子手中。
厢房内,炭火噼啪,映照着耶律氏剧烈变幻的脸色和完颜青骤然亮起又极力压抑的眼眸。
“我、我想搏一搏,我们该怎么做?”
耶律氏怔怔地看着儿子,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
劝阻?担忧?
可那些话在她喉头滚了又滚,却最终没能出口。
她的目光落在完颜青的脸上——不知何时,那个记忆中总是怯生生躲在她身后的孩童,已经褪去了全部的稚气。
烛火与窗外雪光交织的微明中,他的下颌线条变得清晰,眉骨有了棱角,鼻梁挺直,即便面容依旧孱弱,那双抬起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光芒,是少年人面对绝境时不甘沉沦的血性,是得知自己身世与价值后想要掌控命运的渴望,也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位神秘“严先生”所蛊惑的未来向往。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替他做决定了。
过去的十几年,她带着他逃亡、躲藏,用尽全力只想让他“活着”,却从未问过他,这样如同阴沟老鼠般“活着”,是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