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他每天都在修飞机、送货、计算航线和油料,但话到嘴边,看着自己满身的狼狈和那架早已化为残骸的“帽子”,又咽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林静搂着小宇,眼神飘远,似乎想起了实验室里忙碌的日常,和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数据、写不完的报告。
许方教授扶着他的破眼镜,喃喃道:“研究……记录……试图理解……但理解之后呢?”
林夏最是平静,但握着仪器的手指,也微微收紧了一下。她的每一步,或许都是为了观测、分析、理解“异常”,但现在,她自己成了异常的一部分,观测的目标和意义,似乎也变得模糊。
小王子看着我们沉默而迷茫的脸,轻轻地说:“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总是不停地走。他有一根很长很长的棍子,每走一步,就在地上划一道线。他说,他要用他的脚步,丈量他的国家。我问他,为什么要丈量?他说,为了让后来的人知道,路,是存在的。每一步,都在创造路。”
用脚步丈量国家?创造路?这听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充满了原始力量和决心的壮举,与我们这个充斥着异常能量、幻象陷阱、理性暴君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眼前的迷雾。
“他不在乎沙暴吗?不在乎有没有绿洲吗?不在乎……那些‘秩序守护者’吗?”我忍不住问。
小王子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秩序守护者”这个词,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他告诉我,他遇到过沙漠,遇到过雪山,遇到过找不到一滴水、快要渴死的时候。但他说,他心里有一个刻度,不是地图上的刻度,是他自己定的。只要他还在走,刻度就在前进。他相信,每一步,都离他想去的地方,更近了一点。哪怕那个地方,只是下一个能喝到水的地方。”
心里有一个刻度。自己定的刻度。相信每一步,都在靠近。
这些话,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在这个逻辑崩坏、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国王试图用算盘和《法典》控制一切,地理学家试图用账簿和公式记录一切,而我们,在层出不穷的异常和危险面前,似乎只剩下被动的反应和逃亡。
但那个“不停走”的人,那个用脚步丈量大地、用心中的刻度指引方向的人,他提供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一种主动的、向内寻求力量的、近乎原始的生存和行动方式。
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到达”。哪怕目标微小如“下一处水源”。信念,不在账簿里,不在算盘上,而在每一步踏出的、实实在在的沙地上,在每一次濒临绝境却依然向前的抉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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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纳托尔地理学家猛地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瞪大了,他飞快地翻开账簿,翻到记录风向、沙丘移动、星象的那几页,又猛地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和远方单调的沙丘线条,嘴里念念有词:“自我刻度……主观路径……非线性进程……这……这完全无法纳入‘永恒地貌’模型!这是……这是‘动态意志地理学’的雏形?!不,是更原始的……‘信念地貌’?”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又像是被颠覆了信仰,整个人陷入一种癫狂的学术兴奋和认知冲突中。
安东尼则是若有所思,他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沙土、磨破了皮的靴子(幸好还没丢),又看看一望无际的沙漠,忽然低声骂了一句:“妈的……好像……有点道理。老子的飞机摔了,电台坏了,但老子这双腿还在!总不能真坐在这井边等那疯国王或者什么‘秩序守护者’来找麻烦吧?”
林静和许方教授对视一眼,虽然依旧担忧,但眼中也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小宇似懂非懂,但觉得那个“用棍子量国家”的人很酷。
林夏收起仪器,冷静地分析:“如果以‘生存’和‘脱离当前高风险区域’为首要目标,那么,‘主动移动,寻找稳定资源点或潜在出口’的策略,符合基础逻辑。尽管前路未知,但固守一点的风险同样巨大。我们需要制定一个方向,并做好沿途应对‘异常’的准备。” 她的话,为那抽象的“信念”和“刻度”,披上了一层务实的理性外衣。
我看着小王子。他依旧安静地坐在他的小花和沙砾图案旁边,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他随口分享的一个小小的、关于星星的朋友的故事。但他的话语,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我们这群迷失者干涸的心田。
沙漠的广袤并未缩小,前路的凶险并未减少,国王和“秩序守护者”的阴影依旧悬在头顶。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种微弱却清晰的方向感,一种向内寻求的笃定,开始取代纯粹的恐慌和迷茫。
我们不知道那个“用脚步丈量国家”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存在,更不知道他的“信念”能否带我们走出这片诡异的沙漠。但至少,他给了我们一个选择——一个不再被动等待、不再被恐惧驱使,而是由自己内心的“刻度”指引,一步一步,去“创造”道路的选择。
我走到井边,再次打上一桶水,将我们随身携带的、仅有的几个容器(包括阿纳托尔一个不怕摔的金属样本瓶)都装满清水。然后,我望向阿纳托尔。
“地理学家先生,”我的声音平静下来,“以你的‘永恒地貌’知识,结合……我们可能需要的‘下一处水源’或相对安全的‘临时锚点’,请为我们指出一个方向。不需要‘最优解’,只需要一个……可以开始‘行走’的方向。”
阿纳托尔看着我,又看看我手中滴着水珠的水桶,再看向远处连绵的沙海。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合上了那本试图记录“永恒”的账簿。
他蹲下身,用手指在沙地上划动,结合星象、模糊的记忆和一种近乎直觉的判断,画出了一条曲折的、指向东北方向的线。
“那里,”他指着线的尽头,一个想象中的点,“根据古沙层结构和偶尔出现的耐旱植物孢子分布推测……存在地下浅水层或小型干涸河床的概率,相对最高。距离……不确定。途中,需穿越一片‘流沙活跃区’,能量读数……略有异常。”
够了。有一个方向,就够了。
我背起装有清水的行囊,看向我的同伴们。安东尼活动了一下手脚,捡起了他那把不离身的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