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者号”向东跋涉。
它庞大的身躯碾过复苏与废墟交织的土地,翻越落基山脉残存的隘口,在曾经被称为“大平原”的广袤土地上留下漫长的辙印。季节流转,荒原上的草甸由稀疏新绿转为茂盛的金黄,又覆上初冬的薄霜。车辙旁的景象,缓慢而真切地变化着。
变异生物彻底销声匿迹的传闻渐渐增多。那些曾在能量狂潮中扭曲、狂暴的怪物,有的被发现僵死在巢穴,有的则退回人迹罕至的荒野深处,行为模式趋近于受到惊吓的普通野兽,攻击性大减。偶尔有目击报告,描述的也更多是体型庞大或外形奇特,而非纯粹的能量驱动的杀戮机器。空气、水源、土壤中的异常辐射和能量读数持续下降,趋于一个稳定而可测量的“新基准”。天空重现湛蓝,云层遵循着古老的气象规律移动,曾经肆虐全球的超级风暴和能量乱流,似乎真的成为了过去时代的噩梦。
希望的种子,在幸存者们干涸的心田里,汲取着这些点滴变化,顽强地萌发。
“播种者号”不再是孤独的旅人。随着他们建立的“互助网络”信息节点增多,线路延伸,越来越多的小型据点和游荡车队开始主动寻求联系。他们通过各种方式——修复的短波电台、约定的信号烟火、甚至是古老的骑马信使——将消息传递到“播种者号”可能经过的区域。有的请求技术指导,有的希望调解冲突,有的仅仅是想确认远方的同类是否安好,分享一丝慰藉。
陆景行和科勒博士意识到,单纯的点对点分享效率有限。在抵达一个位于五大湖区域南端、依托旧时代钢铁厂废墟建立、恢复了一定手工业能力的“铁砧堡”据点时,他们决定尝试一个更大胆的计划。
“我们需要一个‘中转站’,” 科勒在“播种者号”的生活区,指着铺开的简陋地图,对“铁砧堡”的首领——一位头发花白、曾为工程师的老者说道,“一个固定的、拥有一定防御和制造能力的地点,可以作为信息汇总、物资临时周转、技术深化培训和区域协调的中心。你们这里位置适中,工业基础相对最好。”
铁砧堡首领,被称为“老铁锤”的卡恩,抽着自制的手卷烟,沉吟良久。“你们提供的图纸,让我们修复了高炉,重新炼出了像样的钢。孩子们用你们教的法子,种出的土豆比往年大一倍。我们欠你们情分。”他抬起眼,目光锐利,“但做‘中转站’,会成为靶子。怀璧其罪。”
“所以我们不提供大量物资,只提供知识流通和协调机制。” 陆景行接口,他的声音经过数月旅途,更显沉稳,“我们会帮助你们加固防御,建立更可靠的通讯阵列。‘中转站’不是仓库,是图书馆和议事厅。任何想要技术、想要联系其他群体的,必须承诺分享自己的经验,并在必要时提供力所能及的互助。我们会留下一套行为准则草案,以及识别恶意行为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播种者号’会定期返回,带来更远处的信息,也监督这里是否遵循公平原则。”
这是一个基于信任但辅以制衡的方案。它承认人性的复杂,不奢求纯粹的利他,而是试图建立一个有底线、有监督的协作框架。
卡恩最终点了头。接下来的一个月,“播种者号”团队与铁砧堡的居民一同忙碌。他们利用修复的机械和源晶能量驱动的工具,加固了围墙,建立了一座简易的信号塔和情报处理室。艾拉和卢博士整理了截至目前所有分享出去的技术资料,分门别类,制作成更易于复制和理解的“技术手册”模板,存储在铁砧堡新修复的服务器阵列中。林锐和迭戈则协助训练了一支由各据点志愿人员组成的“巡路队”,负责维护几条主要联络通道的安全,并传递实体信息包(存储芯片或纸质资料)。
第一个区域性的“互助节点”初具雏形。当“播种者号”再次启程时,铁砧堡的通讯室内,已经能断断续续接收到来自数百公里外其他据点的信号,信息流开始真正汇聚和交换。
这个模式后来被复制和改良。在向东海岸进发的路上,他们又协助建立了两个类似的节点,分别侧重农业技术交流与医疗资源共享。每个节点的具体规则会根据当地情况调整,但核心原则不变:开放、对等、互助、监督。“播种者号”如同游动的根系,将这些孤立的节点串联起来,信息、技术和微薄的希望,开始沿着这些新生的脉络缓慢流淌。
旅途自然也非坦途。他们遭遇过严重的春季洪水冲毁道路,不得不绕行险峻的山路;遇到过因旧世界遗留化学武器泄露而形成的“毒沼”,靠林悦的预警和艾拉紧急调配的过滤剂才勉强通过;也遇到过新的威胁——并非变异怪物,而是彻底失去约束、退化为纯粹掠夺者的“匪帮”。这些匪帮规模不大,但凶残狡猾,他们曾设伏试图夺取“播种者号”,一场激战后,匪帮被击溃,但一名“破晓”队员和两名沿途加入的志愿巡路者牺牲了。鲜血再次提醒他们,秩序的崩坏并非只有天灾,重建文明道义的路同样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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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团队也在磨合中成长。艾拉找回了大部分记忆和科研能力,她与科勒的配合越发默契,成为技术解析与简化的核心。林悦似乎彻底吸收了那段与“源晶之心”共鸣的经历,她对能量的感知能力变得更加精细和可控,不仅能预警危险,还能帮助优化车辆的能量分配,甚至小范围调节周围环境的能量平衡以利于作物试验。她依然是那个爱笑的小女孩,但眼底偶尔掠过的深邃,让人想起南极冰层下的星光。迭戈的伤势基本痊愈,他变得更加沉默,但行动果决,与林锐形成了完美的战术互补,两人负责着车队的外围安全与侦察。苏晴则成了团队不可或缺的“黏合剂”,她的医术和温柔安抚着每个人的身心疲惫,也常常是与其他幸存者群体接触时的“破冰者”。
陆景行的左腿终究没能完全恢复,机械外骨骼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但他似乎已与这不便达成了某种和解,行动虽慢,却更显沉稳。他与源晶核心的共鸣日益加深,这种连接不再是负担,反而让他对周围世界的能量流动有了近乎直觉的把握。他常常在深夜,独自坐在车顶,仰望星空,感知着脚下大地平稳的脉动,以及那隐藏在星辰之后、遥远却并未消失的冰冷注视。他知道,“监管者”的威胁只是暂时蛰伏,人类的重建窗口期宝贵而脆弱。
几个月后,“播种者号”抵达了破败但仍能窥见昔日宏伟轮廓的东海岸。他们在几个依托港口或科研机构废墟建立的较大型避难所进行了长时间停留。这里的幸存者组织度更高,保留的旧世界知识和技术也更多,但面临的挑战同样巨大——海平面变化、复杂的派系关系、对“播种者号”带来的“外星科技”既渴望又恐惧的矛盾心理。
谈判、展示、妥协、合作。陆景行团队展现了极大的耐心和智慧。他们不寻求主导,而是作为桥梁,促进东海岸几个主要势力之间的对话,分享从内陆带来的信息和铁砧堡等节点的成功经验。他们协助修复了一处濒临报废的潮汐发电站,展示了稳定能源的重要性;促成了一个联合医疗研究项目,共同应对一种新出现的、可能与环境变化有关的呼吸道疾病;最重要的是,他们促成了东海岸几个主要据点与内陆“互助网络”的初步信息对接。
当第一个来自内陆铁砧堡的、关于耐寒作物新品种试种成功的详细报告,通过层层中继,在东海岸某个避难所的公共屏幕上显示出来时,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那不仅仅是一份农技资料,那是“远方仍有同类在努力,并且愿意分享”的确凿证据,是孤立高墙之外的真实希望。
在离开东海岸前,陆景行团队与几个主要势力的代表进行了一次正式会议。会议地点在一艘搁浅的巨大货轮改造的“议事厅”里。
“……基于我们在北美大陆的旅行和联络经验,” 陆景行站在简陋的讲台前,身后是科勒制作的、标注了已建立联系节点和大致安全区域的动态地图,“我们确信,文明的复苏不能依赖于孤立的高墙。知识的封锁只会导致停滞和重复灾难。‘监管者’的威胁并未消失,人类需要的是更紧密的协作,更广泛的智慧共享,以及对自身道路更清醒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