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终于在漫天的尘沙与疲惫的尽头浮现。那不是想象中碧蓝清澈的海水与金黄沙滩的浪漫图景。呈现在“播种者号”眼前的大西洋边缘，是一片铅灰色的、涌动着不祥泡沫的浑浊水域。海浪有气无力地拍打着遍布黑色油污、破碎混凝土块和锈蚀金属残骸的倾斜滩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臭氧味，以及某种类似于腐烂海藻与工业废料混合的刺鼻气息。天空是永远不变的、压抑的灰白色，低垂的云层仿佛随时会压垮地平线上那些沉默的、扭曲的剪影——那是旧时代开普敦都市群的残骸。
桌山依旧矗立，但曾经标志性的平顶笼罩在终年不散的、泛着诡异淡绿色荧光的雾气中，如同患病巨兽溃烂的疮口。山脚下，曾经繁华的港口区，如今是一片由倾覆的巨轮、坍塌的货栈、扭曲的龙门吊和半埋于泥沙中的集装箱迷宫构成的、规模惊人的钢铁坟场。一些较高的建筑残骸刺破这片锈蚀的丛林，窗户空洞，墙体布满裂纹和苔藓般的暗色污渍。
没有鸟鸣，没有风帆，只有海浪单调的拍打和风吹过废墟孔洞时发出的呜咽。一种比沙漠更加深沉、更加顽固的死寂，笼罩着这片被海洋与陆地的双重苦难所诅咒的土地。
“播种者号”停在距离废墟边缘数公里外的一处相对较高的岩脊上，如同谨慎的野兽在窥探猎场。车辆的状态已经糟糕到连引擎熄火后的余温都让人担心它能否再次启动。老陈几乎是爬出驾驶座的，脸上混合着油污和深深的疲惫。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长时间的颠簸、营养不良和精神紧张，让每个人都像绷到极限的弓弦。
但至少，他们到了。从撒哈拉沙漠到非洲南端，几千公里充满死亡与未知的跋涉，他们竟然真的活着抵达了海岸线。
“地图上标注的‘港口议会’活动区域，就在前面那片集装箱迷宫和几艘搁浅的大船附近。”艾拉指着远处一片相对“规整”的废墟集群，那里隐约能看到一些人为改造的痕迹——集装箱被焊接在一起形成简陋的堡垒，较高的船体上搭建了了望台，甚至有些地方飘荡着用破布拼接而成的简陋旗帜。“塔娜的情报说，他们是这里最大的幸存者团体，控制着有限的淡水资源（可能来自净化的海水或收集的雨水）、一些还能运转的旧时代机械设备，以及最重要的——船只。他们用船只进行有限的沿海贸易，甚至据说有办法穿越风暴角，与更东边的零星据点联系。”
“我们需要什么？”林锐清点着所剩无几的物资清单，“燃料、零件、食物、药品……几乎一切。最重要的是能让这辆车再撑一段路，或者……找到一条能带我们去南极的船。”
“船？”科勒看着那铅灰色的、翻涌着不祥泡沫的海面，以及更远处海天交界处隐约可见的、如同黑色獠牙般刺破海面的奇异礁石（或是别的什么），“在这种海里？还有，南极……那可不是一次轻松的航行。我们需要什么样的船？谁能开？”
问题一个接一个，现实的严酷瞬间冲淡了抵达目的地的短暂解脱感。
“先接触。”陆景行下了车，海风吹拂着他瘦削的脸颊和额前汗湿的头发。他比之前更加憔悴，但眼神深处那股沉静的、仿佛源自更古老智慧的光芒，却越发清晰。他望向废墟深处，尝试运用从“静谧花园”获得的对能量场的感知。闭目片刻后，他微微蹙眉。
“那里的能量场……很‘稠密’。”他缓缓道，“混杂了旧工业残留的污染、源晶能量的微量泄露（可能来自废墟中的某些遗物）、海洋变异生物的气息，还有……很多人的生命场，集中、焦虑、带着强烈的警惕和……一丝压抑的秩序感。‘港口议会’似乎确实维持着某种组织，但绝不轻松。”
“有敌意吗？”迭戈问，习惯性地检查着武器——虽然弹药早已告罄，只剩下一把匕首和一根打磨过的钢筋。
“不明显，但也不友善。是一种……紧绷的、基于生存考量的冷漠。”陆景行睁开眼，“我们这样直接过去，很可能被当成肥羊或威胁。需要展示一些价值，或者……制造一点‘意外’的筹码。”
他们讨论片刻，制定了一个尽可能谨慎的计划。车辆和大部分物资（尽管所剩无几）隐藏在一处天然岩穴中，由老陈和林悦（苏晴坚持让她留下，远离可能的危险）看守。苏晴、科勒、艾拉、迭戈携带少量用于交换的“硬通货”——包括从“播种者”补给站获得的几件精巧但用途不明的小型工具，一些效果显着的医疗凝胶，以及从萨赫勒人那里得到的、被他们视为“好运石”的几块特殊矿物晶体。陆景行则坚持同行，他的感知能力和与源晶碎片的联系，在复杂环境中可能是关键。
五人携带最基本的自卫工具和生存装备，徒步走向那片锈蚀的钢铁丛林。
靠近废墟，那种破败与压迫感更加清晰。空气中腐败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地面是混杂着沙土、贝壳碎片、油污和不明塑料垃圾的泥泞。他们小心地避开一些看起来特别不稳定的结构，以及地面上不时出现的、深不见底的裂缝或锈穿的孔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很快，他们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确凿痕迹——用锈蚀铁丝和碎玻璃设置的简易绊索；被有意清理出来的、相对好走的路径标记（用喷漆或碎布条）；在一些制高点的集装箱缝隙中，隐约有反光——可能是望远镜或枪管。
他们没有试图隐藏，而是高举双手，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沿着标记的路径前进。迭戈走在最前，科勒和艾拉在中间展示着带来的物品，陆景行和苏晴殿后。
走了大约一公里，进入集装箱迷宫深处时，前方一个由多个集装箱焊接、顶部架设着了望台的“堡垒”挡住了去路。堡垒唯一的开口——一扇用厚重钢板改造的闸门紧闭着。了望台上，两个裹着脏污防水布、脸上涂抹着油彩的人影出现，手中端着改装过的步枪，枪口对准了他们。
“站住！外来者！”一个嘶哑的声音吼道，“报上名字！来意！丢掉武器！”
迭戈将手中的钢筋轻轻放在地上，举起双手：“我们是旅行者，从北方来。没有恶意，只想用我们携带的一些小东西，交换一些补给和信息。”他用眼神示意科勒和艾拉展示物品。
科勒小心地打开一个防水的皮质小包，露出里面几件闪烁着哑光的“播种者”工具和一小管医疗凝胶。艾拉则举起一块深蓝色、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矿物晶体。
了望台上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显然对那些奇特的东西产生了兴趣，但警惕并未放松。
“等着！”先前喊话的人说完，身影消失在了望台后。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海风带着咸腥和寒意，吹得人浑身发冷。周围集装箱的缝隙和阴影里，似乎有更多目光在窥视。
大约十分钟后，沉重的钢板闸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向内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身材矮壮、披着拼接皮革和防水布斗篷、脸上有一道狰狞伤疤的光头男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握着一把大口径的左轮手枪，眼神锐利如鹰，扫过五人，尤其在陆景行（他的虚弱和手杖）和苏晴（女性）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我是‘港口议会’的巡岸官，博卡。”光头男人声音低沉，“你们的东西，我看过了。有点意思。但在这里，光有意思不够。你们有什么特别的‘手艺’？或者，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他在试探他们的价值。
陆景行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我们懂得一些旧时代机械的维护原理，对能量场和辐射病也有些研究。我们带来的工具和药品，效果远超寻常。至于消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迎向博卡，“我们知道北方沙漠深处‘铁窖城’的剧变，知道沙刃团的动向，也知道……更遥远的东方，裂谷区域的一些‘奇观’。如果你们有兴趣。”
博卡眯起眼睛，显然这些信息触动了他。在这个信息闭塞、危机四伏的时代，远方的消息往往意味着新的威胁或机遇。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通道，“但只能进来三个。其他人在外面等着。武器留下。”
经过简短商议，陆景行、科勒和艾拉跟随博卡进入堡垒，苏晴和迭戈留在外面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