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林月开口,“我们的伤员需要立即治疗。他锁骨骨折,已经拖了好几天。”
莫娜看向二狗。少年脸色苍白,肩膀的夹板明显简陋。
“隔离区有医疗站,会有人处理。”她说,语气没有波动,“但如果感染已经发生,或者骨骼错位严重,可能需要截肢。营地医疗资源有限,优先分配给有贡献的成员。”
林月脸色一变,还想说什么,但陈清河用眼神制止了她。
“我们接受安排。”他说。
他们被带出检查站,沿着另一条隧道前进。这条隧道更深,照明更差,墙壁上渗着水珠。途中经过几道厚重的金属门,每道门后都有守卫。空气中开始出现更浓的化学气味,还有一种……陈清河熟悉的、属于大型人群聚居的混合气息:体味、烹饪的味道、排泄物的气味,以及一种微弱的、持续的噪声——那是许多人生活在一起时无法避免的背景音。
最后一道门打开,他们进入了“隔离区”。
这里像是一个旧时代的地下停车场改造的。巨大的空间被铁皮和帆布隔成几十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有人。有些人躺在床上,有些人在走动,有些人在角落里低声交谈。光线来自头顶垂下的几盏昏暗的LED灯,电力似乎不稳定,灯光偶尔闪烁。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消毒水、汗臭、霉味、还有病人伤口的腐臭味。远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一个孩子的哭声。
他们被分配到一个靠近角落的隔间,约十平方米,里面只有六张简易床垫、一个铁桶(大概是厕所)、和一个放在地上的水壶。隔间的“墙”是薄薄的铁皮,能听到隔壁的动静。
“在这里等。”带他们来的守卫说,“医疗人员会来检查伤员。之后会有人来做背景询问。不要离开这个隔间,否则后果自负。”
守卫离开,拉上了隔间的布帘。
六个人(和一只狗)站在狭小的空间里,互相看着。铜钱不安地来回走动,嗅着陌生的气味。
“这就是铁砧。”老马冷笑,“跟我想象的差不多。秩序,控制,资源分配。还有‘贡献决定待遇’那一套。”
“但至少他们有秩序。”李明坐在一张床垫上,“有医疗,有电力,有组织。比我们在冰原上挣扎要好。”
“前提是他们接受我们。”林月开始检查二狗的伤势,“而且那个检查官说的……截肢?”
“先处理伤势。”陈清河说,“我们有医疗知识,如果他们的医疗条件不够,我们自己来。”
他打开背包,取出林月制作的药膏和剩余的抗生素。林月小心翼翼地拆开二狗的夹板,检查伤口。骨折处肿胀严重,皮肤发红,但没有明显的化脓迹象。
“没有感染,至少没有严重感染。”林月松了口气,“但骨骼错位了,需要重新复位固定。我需要更专业的夹板,或者……石膏?”
“隔离区医疗站可能有。”陈清河说,“等医疗人员来了,我们可以要求。”
但他们等了两个小时,也没有医疗人员来。期间只有一个守卫来过一次,给他们带来了六份食物:每人一块灰色的、像是用各种谷物和不知名蛋白质压制的块状物,和一杯温水。
食物味道寡淡,但能充饥。温水里有轻微的氯气味,但至少是干净的。
“标准配给。”铁头咬着食物块,“我见过类似的东西,旧时代的紧急救济食品。热量足够维持基础代谢,但没有味道,长期吃会营养不良。”
吃完东西,他们开始整理隔间。床垫上的污渍用找到的破布擦拭,水壶灌满(守卫告诉他们可以定时去走廊尽头的水箱打水),铁桶被搬到角落用帆布遮挡。简单的清理后,空间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压抑了。
铜钱的嘴套被取下,但它显然不喜欢这里的气味和噪声,一直紧贴着陈清河。
又过了一小时,布帘被掀开。进来的不是医疗人员,而是一个穿着磨损制服的男人,手里拿着数据板和录音笔。
“背景询问。”他面无表情地说,“从你开始。”他指向陈清河。
询问持续了整整一下午。每个人都被单独问话——隔间里其他人暂时被请到走廊等待。问题详细而具有压迫性:姓名、年龄、灾变前的职业、灾变后的经历、如何活下来的、遇到过哪些其他幸存者团体、对“守望者”是否了解、为什么来铁砧、有什么技能、携带的物品来源……
陈清河小心地回答,既透露足够的信息建立可信度,又避免过早暴露核心秘密。他提到峡谷基地的毁灭,提到冰原跋涉,提到发现了一些旧时代的资料和知识,但没有提神殿,没有提陈婉儿的具体选择,只说“一位同伴为了大家的安全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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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者记录着,偶尔追问细节,但大多数时候只是点头。当陈清河提到他们掌握医疗和能源知识时,询问者的笔停顿了一下。
“具体是什么医疗知识?”
“抗辐射药膏的配方,简易外科处理方法,常见冰原疾病的治疗。”陈清河回答,“还有一套基于地热的微型发电技术。”
“展示一下药膏。”
陈清河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瓶。询问者打开闻了闻,又用棉签蘸取一点,小心地涂在自己手背上的一块冻伤处。
“效果如何?”
“一到两天内减轻疼痛,三到四天促进愈合。对轻度辐射烧伤也有效。”
询问者点点头,在数据板上做了标记。“能源技术呢?有实物吗?”
“有一个微型原型机,在我们被收缴的背包里。”
“我会在报告中注明。”询问者结束了对陈清河的询问,“下一个。”
每个人的询问持续约半小时。当最后的小磊也结束后,询问者合上数据板。
“医疗人员会在晚上来检查伤员。在这期间,不要离开隔间。明天可能会有技能测试——如果你们的声称属实的话。”
他离开后,天色(通过走廊尽头高处的通气窗判断)已经暗了下来。隔离区的灯光变得更加昏暗,远处传来更多咳嗽声和压抑的交谈。
晚上八点左右(通过李明的自制手表判断),医疗人员终于来了。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背着破旧的医疗箱,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检查了二狗的伤势,手法专业但快速。
“需要复位。”他一边说一边从医疗箱里取出简单的工具,“没有麻醉剂,忍一下。”
二狗咬住老马递过来的布条。医疗人员按住他的肩膀,快速有力地一拉一推。骨骼归位的咔嚓声在狭小的隔间里清晰可闻。二狗闷哼一声,几乎昏过去。
然后是固定。医疗人员用的是简易的金属夹板和绷带,比林月的手工制品好不了多少,但至少更牢固。
“就这样。”医疗人员收拾工具,“每天检查一次,如果感染了就告诉我。但别抱太大希望——抗生素短缺,如果他发烧,可能就是截肢。”
“我们有抗生素。”林月说,拿出一瓶,“虽然是自制的,但有效。”
医疗人员看了看药瓶,又看了看林月。“自制抗生素。你们真是……有准备。”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复杂的东西,像是羡慕,又像是警惕。
“我们还带来了其他医疗知识。”林月继续说,“关于辐射病的阶段治疗,关于冻伤的组织保存,关于……”
“告诉我这些没用。”医疗人员打断她,“我只是个执行者。如果你真有本事,去申请加入医疗部。他们需要人手,特别是懂旧时代医疗的人。但需要通过测试——严格的测试。”
他留下几卷绷带和消毒水,然后匆匆离开,去下一个隔间。
夜晚降临。隔离区的灯光大部分熄灭,只留下几盏昏暗的应急灯。噪声逐渐平息,但咳嗽声、梦呓、偶尔的哭声依然不绝于耳。
他们躺在床垫上,无法入睡。
“你怎么想?”李明低声问陈清河。
“铁砧有完整的体系,但也明显资源紧张,控制严格。”陈清河回答,“那个检查官莫娜是典型的技术官僚思维:效率、控制、风险评估。我们需要找到更高层的决策者,展示我们带来的东西的真正价值。”
“但如果高层也是这样呢?”林月问。
“那我们就需要谨慎选择分享的内容。”陈清河说,“有些知识可能被滥用。特别是关于‘守望者’和异常能量的信息,如果铁砧的领导层有野心,可能会试图利用这些,而不是保护。”
“明天技能测试是个机会。”李明说,“如果我们能展示出不可替代的价值,就能获得更多话语权。”
“但也要小心。”老马在黑暗中开口,“展示太多,可能会被当作工具控制起来。特别是你,陈教授,你的地质知识和婉儿的数据棒……如果他们知道里面有什么,可能会不择手段地获取。”
陈清河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一步一步来。”他最终说,“先展示医疗和基础生存知识,建立信任。能源技术可以作为一个筹码。至于核心秘密……等我们了解铁砧的真正领导者是谁,再做决定。”
夜深了。铜钱趴在陈清河床边,耳朵竖起,听着隔离区里各种陌生的声音。
走廊尽头,通气窗外,是龙骨山脉漆黑的轮廓。
而在山脉深处,铁砧营地的真正核心——那个建立在旧矿区深处的、有着完整工业设施和数千人口的幸存者社区——正在运转。灯光从矿井口和通风塔透出,在夜色中像是地底的星辰。
他们离目标很近了。
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